农历新旧年之交，娱乐圈“瓜田大战”，有两位明星，凭借版权问题，参与大战并崭露头角。“头条王子”、“娱乐圈的半壁江山”汪峰老师，靠着“疑似专辑封面侵权”成功突围，登顶热搜；“在韩务工归国人员”、“乘风破浪”的孟佳姐姐，新歌封面与外模“撞造型”，引发路人关注。

虽然都是歌曲封面陷入著作权侵权纠纷，但汪峰新歌封面的问题在于“授权”混乱，孟佳新歌封面则涉及摄影作品的“独创性”之争。本文将会分上下两个篇章，详细解读其中的法律问题。

上篇：汪峰专辑侵权疑云——混乱的开源图库

2021年1月31日，汪峰如愿以偿，凭借新歌《没有人在乎》登上热搜，但高居微博热搜榜首的，却不是新歌，而是新歌封面。网友们发现，汪峰新歌封面与散人乐队2019年发行的《叫唤》专辑封面“撞衫”——都使用了同一张摄影作品。

汪峰工作室迅速发布声明，表示其专辑封面为墨西哥摄影师Cristian Newman的作品，汪峰工作室已于2021年1月获得该摄影作品的版权许可，享有该作品在纸质出版物或数字环境下的复制权、信息网络传播权等。根据这份著作权授权书，汪峰工作室享有的权限为独占许可，且作者承诺该摄影作品此前并没有授权他人用于任何商业用途。

眼看舆论翻转，散人乐队也迅速通过微博发布声明，表示其封面图片于2019年下载于开源图库Unsplash，根据图库的用户协议，该照片可以免费下载、无需授权即可商用。

这么一来，散人乐队似乎没有侵权，汪峰老师的授权好像也白花了钱。那么，这张让两方都陷入“侵权疑云”的摄影作品，背后到底存在着什么样的授权路径与法律问题呢？

 Unsplash——开源图库

散人乐队下载图片的网站Unsplash是一家开源图库，Unsplash网站上按照“自然、人类、建筑、时尚、电影”等类别，陈列着大量质量优良的摄影作品。这些摄影作品都有一个共同的优点：随意下载、免费使用。网站首页Freely-usable标注醒目，网站声明中更表明“支持商用”，快要让人相信竟然真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网站摄影作品都来自于用户上传，上传摄影作品的用户须勾选网站的用户条款，条款中明确一旦用户上传照片，即表示授予了网站“全球性、非排他性、免费”的版权许可，授予Unsplash网站改编、复制、修改、传播图片的权利，且上传用户自愿放弃署名权。开源图库网站一般都开放API，便于图片更容易通过搜索引擎被查找到。看起来，开源图库对于摄影师用户们非常严苛，摄影师们要放弃收入来换取知名度；对于下载者则十分优待，无须付费即可使用图片，且似乎不存在任何的侵权风险。

²  CC0协议

Unsplash网站上针对摄影师们设置的严苛条款，便依托于CC0协议。CC0是知识共享组织（Creative Commons）【1】继CC Licenses之后于2009年推出的一款专门用于放弃著作权、将作品投入到公共领域的著作权数字授权许可模板。CC0全称Creative Commons Zero，又称弃权宣言，签署这份协议后，作品便相当于进入公共领域，使用者可以无须授权且无偿地下载、复制、修改、传播该作品。

CC0协议文本主要由五个部分组成，第一部分是放弃权利的目的和动机的阐述，第二部分是对著作权等权利的列举，第三部分是权利放弃，第四部分是公共许可兜底，第五部分是限制与免责条款。在第三部分权利放弃中，文本声明权利人完全、永久、不可撤销、无条件的放弃对作品的著作权及相关权利，适用于全世界所有地区；第五部分则声明权利人的商标权、专利权及肖像权不会因为著作权的放弃而受到影响；且宣告者一旦放弃权利，就不再对该作品未来的使用承担任何责任，即便在后续的使用中因内容涉嫌违法，也与宣告者没有关系。【2】

由文本内容可以看出，CC0协议本身就包含诸多法律风险：其一，声明只对真实权利人有效，盗用作品者无法替代真实权利人放弃权利；其二，对于图片中的商标权、专利权和肖像权，使用者仍需要另行获得许可；其三，即便作品在后续使用中，因内容出现瑕疵，使用者也只能“自己扛”。看来CC0协议是否万无一失，极大程度上取决于权利人是否是一位“德艺双馨”的君子。

重新说回此次纠纷的“中间商”——开源图库，我们需要明确，CC0协议的存在并不是为了保护这些开源图库的经营，让他们免受版权法的束缚；而是这些开源图库参照CC0协议，让上传图片的用户做出授权许可，让权利人以“完全的授权”作为对价换取网站帮助作品获得更多曝光度。

但使用者亦非全然是受益者，CC0协议尚无法规避侵权风险，具有商业性质的开源图库也不可能保护图片使用者的安全。一切馈赠，都在暗中标好了价码。

²  图片使用者的法律风险

l  图片来源不明

目前，全球已有上百家开源图库网站，多数开源网站都不需要实名注册。以今年初腾讯公众号官方接入的Pexels和Pixabay为例，两者都可通过Facebook账号或邮箱注册，然而Facebook虽然打着“实名注册”的旗号，却并不强制提供身份认证和联系方式。而开源图库网站碍于经营模式与经济成本，不可能去核实图片来源。以Pixabay为例，Pixabay并不直接从用户上传的图片上获取收益，其仅有五位经营者【3】，其中只有Dominic Alberts负责审核图片——他只审核图片质量【4】。上传者未经实名认证、网站不做内容审核，简单的用户协议无法约束别有用心的用户。摄影师很有可能为了获取更高的网站排名【5】，而上传权利并不归属于自己或权利有瑕疵的图片。

第三方权力风险无法规避

如前所述，CC0协议中的权利放弃，不包括商标权、专利权与肖像权，对于图片中的商标权、专利权和肖像权，使用者仍需要另行获得许可；Pixabay等大型开源图库，亦会在用户协议中，明确提示其无法保证用户上传平台的内容能避免侵犯他人肖像权、商标权等问题。【6】但是，大部分开源图库平台的图片下载页面上，并没有涉及第三方权利的风险提示，用户在下载、商用图片时，极容易忽略风险、涉嫌侵权。

“神隐”的开源图库网站

大部分较为成熟的开源图库平台，都会在其平台声明或用户协议中，明确“避风港”原则。以Pixabay为例，其在“声明”中设置了Notice and Takedown Policy（“通知-删除”规则），明确告知用户，若认为其网站上内容涉及侵犯自己的权利，可以陈述侵权内容、作出权利声明、附上侵权链接并发送邮件，网站在收到电子邮件后将会处理。从经营模式上看，开源图库也符合《信息网络传播权保护条例》中“信息存储空间服务提供者”的定义【7】。开源图库平台只是图片上传的集散地，其仅提供平台、不提供内容；网站上明确标识了图片上传者、未改变或编辑用户上传的图片内容；因为图片数量巨大，客观上无法对图片内容进行监管；未从用户上传的图片上获取直接经济利益。其的确能够通过接到“通知”、删除“图片”而免责。 

并未实名的图片上传者、受“避风港”规则保护的开源图库网站，如此一来，使用图片的人便成为了侵权责任的最终承担者。

²  图片上传者的法律风险

CC0协议一旦签署便不可撤销，开源图库网站亦在平台声明中明确规定，一旦上传图片，授予平台的便是“不可撤销”（irrevocable）的权利。前文提到的散人乐队的声明中，摄影师Cristian Newman因为与汪峰签署了授权协议，而从Unsplash网站上下架了涉事图片。然而下架图片，并不能使得其因上传图片而做出的授权被撤销。摄影师若既希望增加图片的“曝光量”，又希望能通过图片盈利，应当选择签署CC Licenses放弃部分权利，而非选择严苛的CC0协议。

笔者出于好奇，将文章开头的涉事图片用谷歌识图进行了搜索，发现Cristian Newman的这张摄影作品，早已在网络平台被大量使用。如此一来，若Unsplash网站上的图片上传者为Cristian Newman本人，那其便不可撤回的授予了网站及下载者随意使用该图片的权利；在Cristian Newman与汪峰工作室签署的著作权授权委托书中，其违背了诚实信用原则且构成违约，应当对汪峰工作室所受损失承担赔偿责任。若Unsplash网站上的图片上传者并非Cristian Newman本人，散人乐队便构成著作权侵权，汪峰工作室因为独占授权，可以作为对散人乐队提起著作权侵权之诉的适格原告。所以，到底是谁在撒谎呢？

不过讲到这里，大家也许会好奇，开源图库到底靠什么盈利呢？笔者在pixabay网站上发现了一项“提倡性收入”——Donate，笔者认为可以被理解为微信文章末尾的“打赏”；Unsplash在背后的“金主爸爸”微软的支持下，开展了软性广告植入，发起了“People don't trust ads. People trust people. Brands don't need more ads. They need more people sharing them in trusted contexts.”【8】【人们不相信广告，人们相信伙伴。品牌不需要硬广告，品牌需要更多的人们在（社交网站上发布的）可信内容中分享它们】的活动。以鼓励打赏、售卖难以辨别的内容广告盈利，这时，开源图库还能够受到“避风港”规则的庇护吗？

注：

[1] 该组织成立于2001年，是一个“为创意作品提供灵活版权”的非营利性组织，由一批担忧版权限制而导致的资源共享匮乏会阻碍未来创新的公共政策支持者创立。详见http://creativecommons.org.

[2] http://creativecommons.org.

[3] https://pixabay.com/service/about/，五位经营者分别为Hans Braxmeier, Simon Steinberger, Iulia Melnicenco, Achim Thiemermann, Dominic Alberts。分别为联合创始人、市场营销负责任、社交媒体营销负责任及图片质量控制者。

[4] 即审核图片是否符合网站要求的像素、大小等指标。

[5] Pixabay网站上会公布摄影师排名，上传图片越多、被下载量越大的摄影师便能够获得更高的排名。

[6] https://pixabay.com/service/terms/.

[7] 《信息网络传播权保护条例》第二十二条：“网络服务提供者为服务对象提供信息存储空间，供服务对象通过信息网络向公众提供作品、表演、录音录像制品，并具备下列条件的，不承担赔偿责任：

（一）明确标示该信息存储空间是为服务对象所提供，并公开网络服务提供者的名称、联系人、网络地址；

（二）未改变服务对象所提供的作品、表演、录音录像制品；

（三）不知道也没有合理的理由应当知道服务对象提供的作品、表演、录音录像制品侵权；

（四）未从服务对象提供作品、表演、录音录像制品中直接获得经济利益；

（五）在接到权利人的通知书后，根据本条例规定删除权利人认为侵权的作品、表演、录音录像制品。”

[8]https://techcrunch.com/2019/12/10/unsplash-for-brands/?guccounter=1&guce_referrer=aHR0cHM6Ly93d3cuZ29vZ2xlLmNvbS8&guce_referrer_sig=AQAAACAlE-hPKTBuOZjMro8tt5dJgTjZqwzvSkFGGwAmGFdfTl1KB68WCXOTorTNMJFqpOM8euzCvsw8ZFNx5djyIJuGGyo9GktCHgXpPr1YQOKUSVnRhd8Xx8cNmT4RgJmFzZ8ei0r4BAaRlllgtz5wgPCVZACAANL6soCx_Hd08Uqa.